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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是2016年參與微博泰西微話題的聖誕賀文，因為年末時特忙，所以就晚一點才po上了。其實寫到後來真的不知道自己在寫啥~~大概還算是在摸索新寫文模式的階段，所以寫起來有些嗑嗑絆絆的，希望大家還會喜歡囉~

 

戀愛寫真 // 可搭配大塚愛 《戀愛寫真》一起服用(LANCE熱情推薦的佳曲)

 

 

那年，雨下了一整個冬季。

 

濕濕的空氣裡，連呼出的氣息都感覺沉重了一些，好不容易回到家中，金太妍將圍巾脫下，對凍到有些發紅的雙手呼口熱氣。她熟練地從剛剛放下的背包裡取出一台單眼相機，打開電腦，將傳輸線接上，開始把今晚拍攝的照片傳上電腦。

 

平安夜，這個對情侶來說很適合約會的日子、對家庭來說很適合團聚的假期，在金太妍眼中，卻是個適合攝影的時刻。

紅綠交錯的世界，點點燈火如星光，在每個人臉上映出名為幸福的微笑，一張一張的照片，記錄著每個不同的人臉上洋溢的喜樂。只是這樣看著，就好像也能感染那些幸福一樣。

 

金太妍挑挑選選，刪去一些不滿意的作品，將剩下那些自己滿意的照片放上了部落格。

她不是專業的攝影師，只是興趣使然，學了一些攝影的知識，在去年冬天存錢為自己買了台單眼相機，工作閒暇之餘偶爾出門散散步、拍拍照，然後把這些相片放上部落格，一方面留存紀錄、一方面也能向更多人分享她眼中的這些美麗。

 

她有時候會想，自己活過的二十五歲的時光，如果把每一秒都存成了照片，能蒐集成幾本相簿？這些相簿的主題，又會是什麼呢？

 

平凡的人生，平凡的過去，庸庸碌碌過著每一天，這或許就是屬於她的主題。

 

對著不會說話的電腦，太妍的嘴角浮現一抹淡淡的微笑。

啜了一口熱可可，窗外的雪，下得有些寧靜。

 

下次登上部落格，已經是三天後，帶著昨日在回家路上隨手拍的一些照片，太妍打開部落格，看到一則陌生人的回覆通知。

 

「隨意拍攝他人，可是需要model費的噢！」

 

她點開留言所在的照片，發現是上次放的照片裡一張廣場聖誕樹的側拍。

照片右側有個女孩，微微仰頭看向聖誕樹，嘴邊漾著一抹微笑，在燈光照映的效果下，整體的畫面很美，當然，或許也是拜女孩清麗的面容所賜，太妍很喜歡那張照片。

 

想不到竟然碰上正主了。

 

總是以別人感受為優先考量的太妍趕緊回覆對方，先道了歉，然後詢問對方是否要將照片撤下。

等到一日過後，對方再回覆，卻也沒說要撤下照片，倒是提了個要求。

 

「可以請攝影師幫個小忙嗎？這週六下午一點，聖誕樹的廣場見。」

 

為什麼會突然要約她出來呢？

坐在公車上，懷裡抱著應要求帶上的相機，太妍望向微微下著雨的街道，思量著。

還沒想出一個所以然來，她已到達目的地，這時候她也才想起，對方根本沒見過她，這是要怎麼相認呢？

聖誕樹廣場人來人往，因著下雨大家都撐著傘，更是阻擋了視線，太妍在樹的周圍晃來晃去，在人群中尋找那張照片裏頭的女孩。

這時，她看到從一朵一朵的傘花中走出一個手執白傘的人，她身著雪色高領毛衣，清麗如其傘，從周遭的五顏六色中跳躍了出來。

 

正是照片中的女孩。

 

太妍還在愣神時，對方也朝四周觀望，像剛才太妍在尋找她一樣，當視線一轉過來，對方頓了一下，然後毫不猶豫地走到太妍的面前。

 

「攝影師？」她開口，聲音如黃鶯出谷，脆，而不尖；甜，而不膩。

聽到詢問，太妍卻不是回應，反而問了一句：「妳不冷嗎？」

似乎是沒有料到太妍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句，女孩愣了一下才搖頭。

「還好，我才剛剛從車上下來。」

寒冷的歲末冬季，天空還飄著細雨，她卻只穿高領毛衣，沒有外套，大概任誰看到都會出於關心，問出和太妍問一樣的問題吧。

女孩也想到了這一點，心頭微微一暖，對面前這人又多了幾分好感。

 

「我是鄭秀妍，也可以叫我Jessica。攝影師要怎麼稱呼？」

「太妍，金太妍。」

認真打量起來，太妍這才發現眼前的女孩比自己高出些許，加上鄭秀妍給人一股成熟的氣息，也不知道年紀是否比自己大，於是太妍再次開口時，語氣多了些敬意。

「鄭小姐約我出來是要去哪裡？」

對於這個稱呼，鄭秀妍不置可否地挑挑眉，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掉頭領路，一邊向太妍解釋起來。

「請跟我去一個地方吧，我開車。請妳帶相機只是希望妳能幫我拍幾張照片。」

 

坐上鄭秀妍的車，行駛一段路，太妍才突然後知後覺自己著實缺了些心眼，隨隨便便就跟陌生人走，但對方和自己同是女性，而且看上去雖然冰冷冷的，倒也不像壞人，太妍在心裡暗自糾結一會兒後，又平靜了下來。

因為雙方是第一次見面，對彼此都不甚了解，似乎也沒有人願意先找話題打破帶著淡淡尷尬感的沉默，太妍只能無聊地看著窗外風景，偶爾拿眼角餘光偷偷打量駕駛座上的女生，直到車子終於緩緩停下。

 

「到了，下車吧。」

聽聞對方動作，太妍趕緊解開安全帶下車，關上車門後她抬頭朝四周觀望，有些驚訝鄭秀妍竟然是把自己帶到市郊的一間養老院來。

迎上太妍詢問的目光，鄭秀妍笑了笑，「還下著細雨，我們邊走邊說吧！趕快進去。」

 

一切原來只是鄭秀妍希望金太妍能幫養老院裡一對九十多歲的老人拍照。

婚紗照。

 

「他們相愛很久，卻沒有拍過婚紗照，我希望能為他們留下一點美好的回憶。」她說。

 

了解今日的目的後，太妍原本微微浮躁的心終於安定下來，帶上好奇跟隨鄭秀妍走過大廳、服務台等處。看著她一一向看護與老人們打招呼，太妍才知道前方這個女孩常常來養老院當志工，難怪看起來對環境如此熟悉。

年紀與自己相仿卻富有溫柔與熱心，太妍不禁對鄭秀妍另眼相看起來。

 

來到話中的主角二人面前，簡單問候過幾聲，太妍便等著鄭秀妍發令，想不到對方卻把主導權丟回自己手上，說是讓專業的指揮。

卻不知太妍也不過是業餘罷了。

但為了完成使命，太妍還是照著自己的步調來，想好好拍出能讓面前兩位老人家歡喜的照片。看他們身上穿的雖然不是西裝和婚紗，卻也打扮地正式，太妍知道，今天重要的不是一般婚紗照要的那種排場，而是兩位老者之間最純粹最乾淨的相伴相惜之情。

 

「我先簡單拍幾張，接下來可以聽聽你們的故事嗎？了解之後會比較好抓出兩位之間的情感。」

語畢，太妍先請兩位老人家─崔爺爺與徐奶奶靠在一起，擺幾個簡單的動作，不超過二十分鐘便表示初拍攝已經完成。

這時候崔爺爺也開始慢慢道起他與徐奶奶的故事。

 

他們是對方的初戀，相識於國中那青澀懵懂的年紀，只是牽牽手便會臉紅羞澀不已，也會像每個小情侶一樣對未來有著無限憧憬，卻因考上不同高中、大學，在距離的殘酷下慢慢被現實拆散吞沒，最後成了彼此心中的遺憾。

他們各自結了婚、有了小孩，庸庸碌碌過完十幾年、二十幾年，等到孩子都長大了，他們的年華已漸漸老去，卻不曾想過會在雙方伴侶都過世後，再次於養老院重逢。

都過去五十多年了啊！彼此早已不是年輕小夥，也都在時間荏苒中磨去了許多稜角，卻在望進對方眼中時，看到自己曾經青澀的模樣。

 

那時候才明白，愛情總會彎彎繞繞，在雨中淋濕了、被冷風刺骨著，最後還是會找到那縷放晴的陽光。

 

於是六十歲的他們就決定剩下的半輩子都要與彼此相伴。但是顧慮到各自家人的想法，他們並沒有去求那一紙證書、也沒有辦任何婚禮，只有兩個滄桑的人牽著彼此的手，在一方寧靜裡默默相伴。

 

「年輕的時候總在感嘆世事無常，到老了才發現其實也沒什麼，最好的還是會在身邊。即使沒有再與她相遇，她也是我心中最美的遺憾。就像碎掉的餅乾，吃起來雖然不完整，卻依然回味無窮。」崔爺爺笑著拍拍徐奶奶的手，緩緩說道：「當然幸好我們又回到彼此身邊。走過了大半輩子，看過這麼多事情，她才是我眼裡最美的風景。」

 

聽及此，周遭不時響起吸鼻子的聲音，雖然養老院的其他老人及看護多少也聽過崔爺爺他們的故事，但再次聽到、又看著崔爺爺徐奶奶緊緊握在一起的手，不禁又被感動了一番。

 

「想不到崔爺爺這麼會說甜話，我終於明白徐奶奶為什麼這麼喜歡您了。」鄭秀妍開玩笑地說，大家聽到後都哄然大笑，讓氣氛輕鬆不少。

太妍跟著笑了幾聲，卻也低頭看著自己剛剛在崔爺爺講故事時，悄悄拍的幾張照片。照片裡兩位老人家不時相望，眸中情意綿綿，少了一些初照攝的僵硬、多了幾分相處時的自然。

 

這才是金太妍想要的。

 

不過照片總是多多益善，趁著兩位老人家還不累，太妍又幫他們照了幾張簡單的，順便也幫其他活潑的爺爺奶奶照些生活照。

等到結束時，夕陽已快西下。

 

「今天真是麻煩妳了。」

再次坐上鄭秀妍的車，太妍才呼出口氣便聽到駕駛座傳來這句。

轉頭看去，鄭秀妍面帶歉意地笑著。

 

原本只是想簡單拍幾張相片送給崔爺爺他們當作紀念，鄭秀妍才沒有請外面專業的攝影師，而是拜託了太妍，想不到太妍這麼熱心，養老院裡的大家也都很歡迎她，大家打成一片玩了一整天，更讓太妍照了非常多承諾以外的照片。

鄭秀妍正想著要怎麼補償酬謝，就見太妍一笑，「不，我很謝謝妳帶我來，今天真的很開心。下次還可以帶我來嗎？」

鄭秀妍愣了一下，她大可以感謝幾聲、然後一起吃個飯就結束，但是太妍說下次還想再來，明顯不是客套，再想到她與爺爺奶奶們玩在一起的開心模樣，笑及眼底，不是假裝的，秀妍心裡泛起一陣溫暖，嘴邊也帶上了笑容。

 

「嗯。」

 

 

幾天後，鄭秀妍又帶著金太妍跑去養老院，將她挑選好的照片帶去給大家，而最重要的崔爺爺他們的照片，太妍留下最多的果然是講故事時照的那些。自然流露出的情感交融在相望的眼神裡，崔爺爺和徐奶奶看到後也十分喜歡，連連說要太妍多找他們玩，這麼善心又可愛的女孩，都想當自己的孫女疼了。

 

鄭秀妍陪在旁邊也開心地笑著，偶爾與太妍的視線交錯，都在對方眼中看到相同的幸福與喜悅。

 

以此為契機，兩個女孩很快熟稔起來，交換了電話號碼、互相深入了解，在一次一次的交談中才知道原來她們同歲，生日差了一個月，太妍比較大。

她們個性也蠻契合、聊得很投機，不時會相互約出去玩，可能是秀妍又帶著太妍去哪裡拍照、可能是太妍又拉著秀妍去吃美食，她們也常去養老院陪爺爺奶奶，講講趣事、玩玩遊戲，逗得老人家們很是歡喜。

 

日子好像就這麼簡簡單單快快樂樂地過去了，而後又是迎接來下一年冬季。

 

不如去年的多雨，今年冬天比較乾燥，沒有惱人的濕冷感，太妍揹著相機站在一所當地大學的校門口，偶爾原地踏踏步、繞繞圈子，想保持身體的溫熱。

 

「妳會排斥同性戀嗎？」

那是三天前，鄭秀妍在電話中問的一句話。

當下太妍有些愣住，不知道為什麼對方突然問這麼一句，奇怪的是她心裡忽然有種像被羽毛搔過的感覺，癢癢的。

「並不會啊。」

「那可以幫我個忙嗎？」

 

週六下午一點，在大學門口見。

 

與去年相似的話語。

也是太妍此刻站在風大的校門口不斷抖著身子的原因。

 

太妍總是習慣提早十五分鐘到達目的地，所以去年是她等著鄭秀妍、今年也是。她朝四周觀望，突然想起去年的傘花、以及那把被鄭秀妍撐著的白傘，太妍低頭笑了笑。

 

好像一樣、卻又有些不一樣。

 

至少此刻的她知道自己今天是要去哪裡、要做什麼，還有，她可以撥電話詢問鄭秀妍的行蹤。

 

「我快到了，再等我一下。妳冷不冷？」

電話那端傳來鄭秀妍的聲音，太妍摸摸自己凍紅的鼻頭，明知對方看不到卻還是搖了搖頭。

「還好呢！待會想去買熱可可。」

鄭秀妍忽然輕笑，像是拆穿了太妍明明冷還否認的謊言。

太妍也跟著笑了。

 

不多時，就見鄭秀妍領著兩位年紀也頗輕的女生朝自己走來，一到太妍面前，鄭秀妍就將手上的杯子遞過去。

「熱可可，半糖。」

太妍傻愣愣地接過，感受到熱可可在掌心傳來的溫熱，一路直達心裡。

「知道妳習慣早到，路上就先幫妳買好了。」鄭秀妍笑笑，迎著太妍感激的神情，側身又開始介紹身後的兩個女生，「這是侑莉、這是允兒，她們是我大學的朋友，也是今天要請妳幫忙拍照的人。」

 

侑莉和允兒是一對從大學就開始相戀的情侶，因為同為女生，前前後後吃了不少苦，面對社會的眼光、家人的不諒解、以及朋友的碎語，她們曾經差點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遺憾，但是經營感情誰不是歷經熱戀、磨合、互相理解包容、再到穩定？

爭吵時要彼此包容、誤會時要彼此講開、艱難時要彼此扶持，這就是維持感情的不二法門。

最簡單卻也最困難、最困難卻也最簡單。

 

她們不曾放棄過對方，以及自己。

 

「未來的路還很長，會遇到什麼困難我們都不知道，但是有允兒陪我一起走，我不怕。」

與養老院那時一樣，太妍請眼前這對情侶分享自己的故事，不時還會拍幾張照片；與崔爺爺徐奶奶一樣，說故事的同時，侑莉和允兒的手，一直緊緊相握。

 

或許這就是愛情最美的地方，不論她們或他們遇上的是怎麼樣的困難，兩個人的手都不會放開。

 

因為你撐不起的天，我陪你一起扛著。

 

「可能還是有很多人無法理解我們、無法接受我們，但是只要我們認同彼此就夠了。我們會讓別人看到這樣的愛情並沒有不一樣。」允兒說這段話時，眼睛閃爍著光，「我願與她一生一世一雙人。」

 

許是被她們堅定的模樣感動了，太妍聽完故事後更加努力拍照。她也想替侑莉允兒將她們的愛情呈現出最美的樣子，讓那些嘲笑的人看看，在愛情裡選擇了誰都沒有錯。

感情最重要的是有沒有真心相待。

 

這一天，有太多太多的感觸落在太妍的心頭，拍攝結束後，她邀請秀妍陪自己走走，在夕陽餘暉下漫步於校園當中。

 

「愛情的力量真大。」太妍說道，「聽完侑莉她們的故事，忽然覺得愛這種情感很不簡單，能夠讓她們不畏懼世俗眼光，相惜相伴。還有崔爺爺他們那樣，錯過了五十年再聚首，至今依舊幸福。」

秀妍微微頷首，「我想也是因為他們都相信彼此、珍惜彼此，那種牽絆可以讓人擁有無數勇氣面對許多困難。」

「他們這樣恆久不變的愛情，大概是天底下所有人都希冀的吧！」

「只要遇到對的那個人，大家都會有屬於自己的幸福。」

 

清靜校園裡，她們妳一言我一語地聊著，太妍不經意地看向身旁的人，忽然道：

「想不到也快一年了。」

「嗯？」話題的轉變，讓秀妍愣了下。

「我們認識快一年了。」

夜晚將到，失去太陽的溫暖照拂，寒冷的空氣包圍上來，太妍將自己藏在大外套中，笑了笑，噴出一口白霧。

面對太妍的感嘆，秀妍若有所思，沉默了一會兒才開口：「太妍，我跟妳說件事，妳別太驚訝。其實我認識妳不只一年了。」

她望向太妍略微驚訝的雙眸，說：「我認識妳是在兩年前的聖誕節。」

 

兩年前的聖誕節？

太妍思索著那一天有特別做什麼嗎？還是去哪裡遇到什麼人？

秀妍沒讓她獨自回憶太久，開口繼續娓娓道來。

「其實我最一開始不是養老院的志工，兩年前，我的奶奶就住在那裏，我常常去探望她才跟大家認識的。」停頓了一會，她的眼神突然有些黯淡下來，「那年十月，奶奶去世了。我從小由奶奶帶大，一時之間真的難以接受她已經不在了的事實，失去生活的重心、渾渾噩噩過著每一天，卻又不知道該怎麼辦。聖誕節那天，我獨自在家哭了好久，甚至差點有想輕生的念頭。」

 

接收到了太妍強烈的視線，秀妍笑了笑，「別這麼看我，當妳沉浸在負面情緒裡頭鑽牛角尖時，真的不會有什麼好想法。」

太妍抿抿唇，不能給予秀妍任何責罵。畢竟到了這個年紀，失去的痛苦大家多少都體會過，只是或大或小的差別罷了。

「那時候呀，我打開電腦想讓自己分心，不要再去想那些有的沒的，無意間看到妳的部落格，還有妳照的每一張相片。」秀妍說著，忽地停下腳步，深深望進太妍的雙眼，「或許妳不知道，妳眼裡的世界是很美麗的，所有渴望、期盼、希望以及幸福，彷彿都透過妳的照片傳達了出來。那一瞬間，是妳拯救了我的心。」

 

聽到如此意料之外的話語，太妍不知該如何答腔，只能迎著秀妍的目光，呆愣愣地站著，心頭又是那種很奇怪的、癢癢的感覺，像是有什麼要呼之欲出。

 

「我從那時候開始就一直關注著妳，會等著每一次妳更新照片，藉由妳的雙眼去重新欣賞這個世界。沒想到去年在廣場會被妳偶然拍到，進而認識了妳，現在還能與妳這般聊天說話，其實真的很幸福。」

說著幸福兩個字，秀妍看起來卻突然欲言又止，深邃的眼裡似有什麼情感，有時淡薄有時濃烈。

最後她仍只輕聲一笑。

「所以很謝謝妳，太妍。謝謝妳帶我看過這麼多美麗的風景。」

這句話在太妍耳邊不斷繚繞，好久好久。

 

鄭秀妍結束了自己的自白後，她們之間莫名陷入短暫的沉默，誰都沒有再說話，而後，就這麼散了。

 

也不知為何，回到家後，金太妍每每想起鄭秀妍的話，都覺得有些事情沒有想通。

比如她那時候的欲言又止、比如自己心裡如被羽毛掃過的感覺。

 

越想越是煩躁，翻來覆去也不得眠，太妍乾脆打開部落格，從兩年前的聖誕節開始看起，一張一張的相片從最初的摸索到後面的熟練，光影的拿捏、焦距的遠近，都有不小的進步，可是她卻找不到鄭秀妍所說的那種美麗。

 

她們眼裡看到的世界，究竟是哪裡不一樣？

 

翻著翻著，突然翻到她們第一次去養老院的相片，崔爺爺與徐奶奶牽手相視而笑的畫面，讓太妍想起崔爺爺說的一句話。

 

─走過了大半輩子，看過這麼多事情，她才是我眼裡最美的風景

 

腦中像被敲響了鈴，總覺得似乎離答案很近了，太妍再次看著兩老的照片，不經意按到滑鼠跳到下一張，鄭秀妍蹲下身跟一位坐輪椅的老奶奶講話的畫面忽然躍至眼前。

太妍愣愣地看著螢幕裡鄭秀妍的笑容，手不經意地撫上左胸口。

噗通噗通的心跳聲，很快。

 

原來是這樣啊！原來，答案這麼簡單……

 

豁然開朗的太妍嘴邊漾起了微笑，繼續看下一張、下下一張、還有下下下一張，從去年冬季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她笑著、看著，最後打開了相機，裡面是還沒挑選也還沒處理過的今日的相片。

 

─謝謝妳帶我看過這麼多美麗的風景。

 

耳邊彷彿又傳來鄭秀妍的那句話，太妍看著相機裡的一張相片，暗暗下定了決心。

 

而城市的另一端，鄭秀妍也在自己的床上輾轉難眠，她在睡前總有個習慣，就是上去瀏覽太妍的部落格，看看又新增了那些相片，可是今晚她並沒有打開電腦。

起因是今晚校園中與太妍的談話。

心裡的情感與想法，自己是明白的，認識太妍的這兩年，透過對方的角度去看這個世界，她覺得很美麗很快樂，可是漸漸地她發現，世界從來都是一樣的，有苦有甜、有灰暗有光彩，真正讓那些照片變得美麗的是攝影之人的心。因為用一顆柔軟的心去看世界，才讓所有一切都變得溫和而美麗。

 

真正拯救了鄭秀妍的，不是金太妍眼中輝映出的美麗世界，而是她那顆柔軟的心。

 

想通這點，鄭秀妍越來越沉浸在名為金太妍的汪洋中，每一張照片，都會發現她新的優點；每一次相處，都會看見她新的美麗，不知不覺中也幻化出一股喜歡的情緒。

可是鄭秀妍並沒有打算讓太妍知道。

 

小孩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如果喜歡，就算撞破頭也會勇敢大聲說出口，像燦爛的煙火尋求轟轟烈烈地綻放；大人是一種更奇怪的生物，即使是愛，也不會輕易讓對方知道，顧慮得多、害怕得多，比起將心裡的情感託付在他人身上，更偏向自我保護，縮起自己容易受傷的軟肚，只想遠遠當個配角守護對方的笑容便足矣。

 

是不是在這個世界闖過以後，學到了失望、嘗過了悲傷、讀懂了失去、接受了放棄，就會遺忘小時候的勇氣，開始變得小心翼翼，不想再一次受傷？

 

鄭秀妍沒有再繼續多想什麼，萬般思緒只化作一聲淡淡的嘆息，消失在黑夜裡。

接下來好幾天，為了調整自己浮躁的心，她都沒有打開部落格，就這麼一路到平 安夜。

 

下班以後，鄭秀妍將自己拋上床鋪，疲倦地不想再動，回想剛才街上的大家看起來都很幸福，而她呢？她的幸福是什麼呢？

想起了去世的奶奶、想起了那年聖誕節、想起了金太妍。

她爬起床打開電腦，找到已經設在我的最愛裡的部落格點了進去，想找回那些溫暖，忽然，一張兩天前新放的照片躍入眼簾。

 

那是一個女孩在校園裡望向遠方輕笑。

那是鄭秀妍自己。

 

照片下方的註解，寫著一段話，鄭秀妍顫抖著手點開看過後，猛然站起，拿上鑰匙衝出家門。

 

─我眼裡最美的美景，是妳。

─平安夜晚上六點，聖誕樹廣場見，好嗎？

 

 

一年前的時候，在電腦前看到自己的相片出現在每天光顧的部落格上，她著實傻了，原來她和自己關注這麼久的人曾經不經意地擦肩而過。

用了好久好久的時間平靜下來，她想鼓起勇氣認識這個為她生命帶來不同光彩的攝影師，正好也遇上要幫養老院的爺爺奶奶拍照這件事，於是她跟對方約在最初相遇的廣場。

她沒有想過該如何認出對方，也忘記事先詢問對方穿什麼衣服以方便相認，但是一來到廣場，在花花綠綠的傘海中，她一眼就看到了她，也知道就是她。因為金太妍就如她所照的相片一樣，如此純淨而溫暖，在細雨的冬季中跳脫了出來。

 

聖誕樹的廣場，對鄭秀妍來說是她與金太妍緣分交錯的起點，那對於金太妍呢？為什麼一年後又要跟她相約在這裡？

紊亂的氣息、鼓動的心跳，在鄭秀妍停在金太妍面前的那瞬間，彷彿都息止了。

 

「太妍。」

 

一聲輕輕的呼喚，對方回以微微一笑。

 

「妳不冷嗎？」

 

時間像是忽然倒帶回到真正第一次相見的那一天，看著太妍的笑容，秀妍愣神不語。一條溫暖的圍巾突然圍上自己的脖頸，秀妍才清醒過來，看面前的女孩溫柔小心替自己攏好衣領，像是深怕她凍著一般。

 

「平安夜這個節日，我記得是要跟珍惜的人一起過的。」太妍忽然說道，「崔爺爺徐奶奶還有侑莉允兒她們一定也都彼此相伴著吧？」

隱隱約約明白太妍意有所指的是什麼，卻又不敢完全抱有期望，秀妍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她的表情。

許是被這副有點傻傻卻惹人憐惜的模樣逗得開懷，太妍擒著笑容，伸手摸摸秀妍的髮頂。

「秀妍，我喜歡妳，妳願意跟我一起過平安夜嗎？」

 

嗯？這麼簡單就告白了？

 

秀妍愣了幾秒，一半有些欣喜、一半又有些糾結。

從發現自己的心意開始，這麼長久以來她對這份感情既是忐忑又是小心翼翼，不敢透露一絲半毫，因為她看過好友侑莉及允兒的感情，一路走來是多麼辛苦，她寧可將這份喜歡悄悄放在心底，太妍今天這麼輕鬆就說出來了，反倒讓自己像個膽小又想太多的傻瓜。

太妍像是知道了她的想法，又是一陣輕柔的摸頭安撫。

「妳上次說，謝謝我帶妳看過這麼多美麗的風景，但其實美麗的不在風景，而是陪在身邊的人。因為有我陪妳，世界才變得好看；因為有妳陪我，回憶才顯得珍貴。我真的想了好久才想通，然後一想通了，就希望馬上讓妳知道。」

 

「妳不怕我拒絕妳嗎？」

鄭秀妍低著頭，悄悄問道。

 

但是她明白，在這個問題裡真正怕被拒絕的是自己，所以當初才不打算告訴太妍自己的心意。她問，是想接觸太妍的勇氣，然後轉化成自己的力量，讓她也能抬起頭望進太妍的眼睛告訴她這個被隱藏好久好久的喜歡。

 

「妳忘了嗎？崔爺爺說，他走了好久好久才發現，最好的還是在身邊。妳可以拒絕我沒關係，但是我還可以繼續追妳啊！崔爺爺他們的愛情都能經得起五十年的考驗，為什麼我們的不行？如果妳拒絕我，我會等妳繞過一圈回到原點，看到我在這裡一直守著妳。」太妍輕柔地說道，伸手握住鄭秀妍冰涼的掌，「然後等妳回來之後，我會緊緊牽住妳不放，因為我也想和妳一生一世一雙人。」

 

鄭秀妍笑了。

太妍的手一樣冰涼，卻有一股溫暖從相觸的掌間流向心臟。

 

「說來說去，妳這都是抄襲。抄襲爺爺奶奶也抄襲侑莉允兒的話。」伸起沒有相握的手指著太妍小巧的鼻尖，秀妍調笑著，眼裡卻是濃濃化不開的幸福與喜悅。

太妍撓撓頭，羞赧地眨眼微笑。

「那不然我換個說法好了，從此刻起，我會用相機為妳拍下每一幅風景，帶妳看遍世界的美麗；我會用雙眼留住每分每秒的妳，好好呵護保存在心上，因為妳是我眼裡唯一的美好。」

 

聽完太妍的話，秀妍心裡一陣甜。

「我都不知道金太妍妳這麼會說甜話。」

「難怪鄭秀妍妳會這麼喜歡我。」

為對方把話接了下去，而後，兩人相視一笑。

 

「太妍，我喜歡妳。喜歡好久好久了。」

閉上眼，秀妍向前將頭擱在太妍的肩，輕輕說道。

明明是比自己嬌小一些的身子，卻能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太妍環抱住懷裡的人，也閉上眼感受對方傳來的溫暖。

 

這句喜歡，真的藏了好久好久，陳釀在心裡化成一池美酒，輕輕一啜，清香滿溢、醉臥溫柔裡。

 

忽然，秀妍說：

「明年我們也來這裡看聖誕樹好不好？」

「好。」

「後年也來看聖誕樹好不好？」

「好。」

「大後年、大大後年，我們……」

輕輕一個吻，落在唇角，吻去了嘴邊的話語。

 

吻後，太妍輕輕貼在秀妍耳邊說：

「我們每一年都來。等到都變成老奶奶時，我們也推著輪椅一起來。」

「嗯！」

 

秀妍笑瞇了雙眼，應了一生幸福。

 

 

平安夜、聖誕節，點開某個部落格或許會看到新增的一張照片，有兩個女孩頭靠著頭，對著鏡頭微笑。照片下方寫著：

 

─謝謝聖誕老人讓我們相遇

─Wish us a Merry Christmas.

 

 

噓！請悄悄祝福她們。

不要驚動了幸福。

 

 

記得那年耶誕，沒有雨。

只有愛情溫暖了一整個冬季。

 

The End